德州巴黎 荒凉下暗恋成( chéng)为唯一可能

荒漠
从德州( zhōu)巴黎[1983]里就可以预料到后( hòu)来一部名扬世界的《柏林( lín)苍穹下》之风格，德州巴黎( lí)中城市被荒漠化的景物( wù)或是象征性的心理沙漠( mò)所覆盖，给人以置身苍凉( liáng)氤氲之感，到了87年的《柏林( lín)苍穹下》后，这种荒漠感更( gèng)被开头的几个柏林市区( qū)的金黄滤光镜头所充分( fēn)的表现出来，将如此寒冷( lěng)和宿命的场景放在电影( yǐng)的开头，仅从这里就可以( yǐ)看到流淌在导演血液里( lǐ)的颜色。
文德斯作为德国( guó)六七十年代最主要的导( dǎo)演之一，在旅居美国拍片( piàn)以前名声始终是新电影( yǐng)四杰之后，1981年文德斯以一( yī)部反映导演工作过程的( de)〈事物的状态〉向世人展示( shì)了电影工作的局限和无( wú)奈，没有人会想到，〈事物的( de)状态〉中颓废绝望的工作( zuò)氛围最后并没影响到文( wén)德斯，反之在1983年，文德斯用( yòng)很短的时间与别人合伙( huǒ)完成了〈德州巴黎〉的剧本( běn)，很快便推出了这部在影( yǐng)史上广被称赞的电影。
从( cóng)德州巴黎里出现频率最( zuì)大的德州沙漠和片头特( tè)拉维夫独行汉的走路方( fāng)式，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塞( sāi)尔乔莱昂内的西部片，导( dǎo)演用舞台背景修饰了镜( jìng)头中的云，仔细的观众会( huì)发现沙漠里的云明显是( shì)假的，不过其他的就不好( hǎo)说了，总之导演做的一切( qiè)都是为了塑造出完美的( de)氛围。在德州巴黎的开始( shǐ)，沙漠，孤独的男人，一只不( bù)知从何而来，却同样孑然( rán)一身的鹰，紧接着我们看( kàn)到特拉维夫手中的水喝( hē)完了，镜头开始随着人物( wù)移动，后来他进入了沙漠( mò)里的一间酒吧。这一连串( chuàn)的镜头完美的展现了一( yī)个旅途中的独行侠形象( xiàng)，在荧幕前的观众则会紧( jǐn)跟着主角的脚步想着这( zhè)人为什么一个人走在沙( shā)漠里？他一定走的很长了( le)，也许他是一名圣徒，谁又( yòu)知道？
盲人音乐家Ry Cooder幽静逶( wēi)迤的吉他声不断的衬托( tuō)着特拉维夫，好在这家伙( huǒ)命大，倒在酒吧里后被老( lǎo)板救起，后来兄弟从落山( shān)机赶来接他，却发现特拉( lā)维夫不见了，从这里更可( kě)以看到这个溜掉的男人( rén)心中肯定埋藏着羞赧于( yú)人的秘密，以至于连亲人( rén)也不愿意重逢，孤独苍凉( liáng)的吉他弦奏出行走在沙( shā)漠里的特拉维夫，沙漠里( lǐ)呼啸而过的火车，特拉维( wéi)夫自始如一的脚印，兄弟( dì)将他拉进车中，可特拉维( wéi)夫却象哑巴似的不说话( huà)，兄弟只好自己在那里叙( xù)说特拉维夫失终4年后所( suǒ)发生的事。
特拉维夫这个( gè)人，不是很英俊，甚至有点( diǎn)老气。也许这就是观众看( kàn)到影片一半时的感受，当( dāng)然，导演故意将其设计成( chéng)局外人。和日后〈柏林苍穹( qióng)下〉里绝望的天使一样，他( tā)本不属于这个浮躁的世( shì)界，却深深留念和悲悯其( qí)中，〈德州巴黎〉里用黄色的( de)沙漠和近似荒漠化的城( chéng)市〈休斯顿，落山机〉取代了( le)〈柏林苍穹下〉开始时的滤( lǜ)光镜，〈德州巴黎〉里镜头不( bù)象〈柏林苍穹下〉里有太多( duō)的闪接和摇晃，它一直都( dōu)处在静谧的状态中，这种( zhǒng)静谧不动，甚至是时间的( de)停顿，和此前的〈事物的状( zhuàng)态〉很相似。然而无论是〈柏( bǎi)林苍穹下〉还是〈德州巴黎( lí)〉，里面都会出现孤独的独( dú)侠客以及城市边缘的绝( jué)望人，而主人翁却始终想( xiǎng)游离于所有的身份之外( wài)，这种叫不出名字的身份( fèn)，比加缪的〈局外人〉更不是( shì)人。
时间
时间这一人为的( de)概念在文德斯的电影里( lǐ)始终是被排斥之外的，它( tā)的被排斥也从侧面说明( míng)了剧中主角对尘世客观( guān)之物的反感。在〈德州巴黎( lí)〉里，特拉维夫被兄弟问及( jí)是否明白离开亲身孩子( zi)四年这个概念时，他回答( dá)四年和一年有区别么？换( huàn)句话说就是没有时间，即( jí)使他和妻子简分手4年后( hòu)，仍然恍惚的活在刚分手( shǒu)的那刻，这无疑是个故意( yì)的荒谬假设，特拉维夫估( gū)计也在这时被广大女性( xìng)观众视为叛徒和败类。
其( qí)实早在〈事物的状态〉中，时( shí)间便开始象水槽中的水( shuǐ)一样停止了流动，本来就( jiù)是黑白胶片的影象欲发( fā)真实的呈现了剧祖瘫痪( huàn)里的糜烂气氛，只是这样( yàng)把镜头处理成静止状态( tài)的做法虽然在影象上得( dé)到艺术性的升华[例如烟( yān)丝的缓慢上升，以及玻璃( lí)窗和画笔的精致特写]，却( què)给观众无比沉闷的负担( dān)。
〈德州巴黎〉和〈柏林苍穹下( xià)〉均可以说几乎克服了〈事( shì)物状态〉中的沉闷，但是出( chū)现在〈德州巴黎〉临近结尾( wěi)的那场魔镜中的对话还( hái)是让一些人会产生摸不( bù)着脉络的幻觉，其实这场( chǎng)看似冗长不堪的戏正是( shì)受到最大赞誉的一段，这( zhè)无疑是观众和艺术家之( zhī)间的讽刺，但讽刺来的和( hé)场景设计一样奇妙。
魔镜( jìng)一场将分隔四年后的简( jiǎn)和特拉维夫放在了镜子( zi)的两端，我们无法知道这( zhè)里是暗娼还是虚拟的地( dì)带，总之特拉维夫总算找( zhǎo)到了简，在黑暗的一头，简( jiǎn)看不到作为顾客进来的( de)特拉维夫，于是也难以辨( biàn)认声音的出入，但是男人( rén)却清晰的看见简，在进行( xíng)了一段似曾相识的叙说( shuō)以后，简很快就知道了对( duì)面的人身份，于是影史上( shàng)经典的一幕开始了，特拉( lā)维夫第一次敞开心扉的( de)向这个曾经深爱过的女( nǚ)人讲述4年来思考得来的( de)结论，当然我们也可以认( rèn)为他并没思考，只是见到( dào)简后，一种恻隐之心使他( tā)不禁的想起以前的总总( zǒng)。
魔镜是一个类似梦里的( de)场景，长时间虚伪的人类( lèi)只有在这里才可以把真( zhēn)话吐露，文德斯不顾会造( zào)成冗长矫情之误，将这段( duàn)长大几分钟的对话用几( jǐ)个最原始的运镜完整的( de)展现了出来，独白中，对方( fāng)的凝视，漫漫变成许久没( méi)有过的深情，微弱细致的( de)台灯照射在简泪迹斑斑( bān)的脸庞上，或许再绝情的( de)过去此时都被镜中看不( bù)到的幻影给取代。
导演用( yòng)叙说湮没了时间造成的( de)感情裂缝，或者时间根本( běn)就影响不了两个始终连( lián)在一起的心，文德斯完全( quán)排斥了电影中的时间蒙( méng)太奇，在整个〈德州巴黎〉里( lǐ)场面之间的转接就象电( diàn)影开头无比凄凉的荒漠( mò)一样，缓慢滚烫的可以吞( tūn)噬掉任何生命。然在影片( piàn)里，这种缓慢，不慌不忙，吞( tūn)掉的只是防碍情感进程( chéng)的时间，整个影片里文德( dé)斯反复的使用娴熟了的( de)各种滤光镜片[有绿色，蓝( lán)色，红色]，替代本应用蒙太( tài)奇体现的心理过渡。
与之( zhī)相反的是在特拉维夫与( yǔ)简的对话里，文德斯不用( yòng)滤光镜，甚至连运镜也只( zhǐ)用了近景和特写，一切都( dōu)采取最自然的表现方式( shì)，随着叙述高潮的出现，电( diàn)影的主题音乐也随之响( xiǎng)起，这时我们忽然感到，在( zài)最伟大真挚的情感面前( qián)，什么都是无力的。
这就象( xiàng)〈柏林苍穹下〉天使为一直( zhí)暗恋着的姑娘下凡后终( zhōng)于拥抱了她的那一刻，漂( piāo)亮女孩浅浅的笑靥里充( chōng)满着两人共同的幸福，她( tā)对天使说：我们早就认识( shí)了，命中注定我会跟你在( zài)一起。
文德斯 显然把一切( qiè)都甩在了一边。
技术高超( chāo)的场面调度
如果说〈柏林( lín)苍穹下〉开头给人重拳一( yī)击的一连串展现柏林的( de)滤光镜是日后剪接学里( lǐ)最重要的一课。那〈德州巴( bā)黎〉中的缓慢苍凉气氛下( xià)动作很少的场面调度则( zé)可以被视做内景戏的经( jīng)典。当然这里说的场面调( diào)度并非一个镜头接另一( yī)个镜头，这里的调度更多( duō)，也更有价值之处恰恰在( zài)于心理暗示下的场面过( guò)渡。
作为欧洲人，和美国片( piàn)场形式下电影最大的区( qū)别便是镜头的速度和场( chǎng)面调度之风格，美国电影( yǐng)从默片时代便沉寂在轻( qīng)松和娱乐的调度氛围里( lǐ)，直到希区科克横跨大西( xī)洋来到好来屋以后，美国( guó)电影正式被注入了和低( dī)智商商业剧不一样的血( xuè)液，我们可以把这种新成( chéng)代谢而来的物质叫做古( gǔ)典情怀或者古典的场面( miàn)调度，在希翁的代表作品( pǐn)〈眩晕〉里观众可以很明显( xiǎn)的看到假扮夫人的女主( zhǔ)角第一个映入镜头的画( huà)面是如此的充满震慑力( lì)，当灯光扫到华美的贵妇( fù)人脸上时，我们顿时便感( gǎn)到象抽了大麻后似的清( qīng)新和爽快，还有那舒缓的( de)音乐，正好随着妇人脚步( bù)的节拍紧紧的走近了加( jiā)里格蓝特的身前。
与其他( tā)三杰比最大之区别乃是( shì)文德斯将美国的家庭情( qíng)感戏柔和在了欧洲的人( rén)文和哲学情思中，而法斯( sī)宾德的〈寂寞芳心〉则明显( xiǎn)的陷入了人文的极限[当( dāng)然，从女性三部曲开始其( qí)也学习了美国电影形式( shì)]，〈德州巴黎〉的成功首先体( tǐ)现在他取得了西部片粉( fěn)丝的热爱，也赢得了重视( shì)人文情怀噶那电影节的( de)青睐[获得1984 年的金棕榈大( dà)奖]，〈德州巴黎〉无论是表现( xiàn)沙漠，还是城市，甚至是父( fù)子情的时候，都使用了两( liǎng)方皆讨好的运镜和剧情( qíng)跌宕。在表现父子情时，特( tè)拉维夫在兄弟的家里看( kàn)到了4年前在西部海滩游( yóu)玩时摄制的录影带，这里( lǐ)其实是为了烘托后来而( ér)创造出的前戏，然而多情( qíng)的观众会很显然的感到( dào)这已经是一个特别意义( yì)上的高潮了。
录影带用随( suí)机的方式记录下了特拉( lā)维夫与儿子和简曾经拥( yōng)有的幸福，4年前他们亲切( qiè)的说话，拥抱，在汽车里，海( hǎi)滩上互致爱意，尤其感人( rén)的是特拉维夫和3岁大亨( hēng)特之间的亲情，那时幸福( fú)的他们也许永远预料不( bù)到不久的将来，这真挚的( de)情感会消退到最低谷，之( zhī)后，特拉维夫和简发生争( zhēng)执，两人分手，简将亨特交( jiāo)给特的兄弟带养，4年后，对( duì)于没有时间概念的特拉( lā)维夫来讲，荧幕前，如今和( hé)自己感情淡忘的亨特似( shì)乎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 huàn)影。
录影带用的电影手法( fǎ)是典型的美国家庭剧中( zhōng)最感人的方式，不过〈德州( zhōu)巴黎〉里的这段胶片仍能( néng)看到欧洲和美国导演完( wán)全不同的运镜手法，录影( yǐng)带反复的用从近到远的( de)反接和跟摄的长镜头，短( duǎn)暂的长镜头完了后，转而( ér)呈现出一个极其烂漫的( de)旋转跟拍：特拉维夫，简，亨( hēng)特，手牵手，如圆舞曲里的( de)舞伴，在湿润的沙滩上连( lián)串的画出最优美的线条( tiáo)。
所以，我说这一段的运镜( jìng)也是非常完美的，即使是( shì)记录片情景剧的形式下( xià)，相信看过〈德州巴黎〉的人( rén)都会永远记住和反复揣( chuāi)摩这段场景。
〈柏林苍穹下( xià)〉里开头的闪接和MTV似的取( qǔ)景方法后来被王家卫和( hé)娄烨用到各自的经典电( diàn)影中[分别是重庆森林和( hé)苏州河]，尤其是〈苏州河〉，仔( zǎi)细的人会察觉两者开场( chǎng)时的音乐简直是合拍的( de)要命。
德州巴黎里不仅用( yòng)了先前提到的记录片式( shì)的家庭剧运镜，贯穿全片( piàn)最多的还是属于长镜头( tóu)和近景气氛营造，它几乎( hū)是丢弃了许多经典片中( zhōng)的景深，其中最大的原因( yīn)还属文德斯是小津安二( èr)郎的忠实崇拜者，在〈柏林( lín)苍穹下〉和〈德州巴黎〉中，情( qíng)感的舒缓升华和寄予局( jú)外人深切的人文关怀更( gèng)是其向东方宁静哲学致( zhì)敬之处，文德斯和小津都( dōu)抛开了真实的定义，小津( jīn)电影里完美的日本人形( xíng)象几乎是一种憧憬罢了( le)，而文德斯的〈柏林苍穹下( xià)〉也最终体现了这种完美( měi)，最后天使和女孩的爱情( qíng)是否只是虚幻，如果你仅( jǐn)仅作为观众，也许梦幻一( yī)点更能享受到其中，陶醉( zuì)在虚幻的现实里。
〈德州巴( bā)黎〉里特拉维夫则最终选( xuǎn)择了出走，而且看来是永( yǒng)久性的，影片最后的镜头( tóu)用长镜头和绿色苍凉的( de)滤光镜头予以表现，正好( hǎo)连接了开头荒凉的沙漠( mò)，当特拉维夫的汽车缓慢( màn)消失在绿蒙蒙一片时，〈柏( bǎi)林苍穹下〉的天使们则逆( nì)水行舟，下凡成为了人类( lèi)。
从这个角度上看，〈德州巴( bā)黎〉是成为天使的天使，放( fàng)弃了明爱。暗恋成为日后( hòu)唯一的可能。